陈乃乾目录索引学成就及思想研究
平保兴
(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 210097)
摘 要 陈乃乾是20世纪我国著名的目录、索引学家。他勤于访书,研考目录,编纂目录索引,教授目录学。他的继承与创新、批判与考证、目录学家编索引、精益求精、锲而不舍和甘为人梯的学术思想,至今具有启迪意义。
关键词 陈乃乾 目录与索引成就 思想
陈乃乾(1896-1971)是20世纪我国杰出的目录、索引学家。他精于版本目录,编纂索引,潜心学术研究,成绩斐然,享有“北赵(赵万里)南陈(陈乃乾)”之誉[1]。陈乃乾在目录索引学领域杰出的成就和闪光的学术思想,值得我们认真梳理、总结和研究。
1 目录学实践与成就
陈乃乾一生虽未受过图书馆学专业教育,但目录造诣颇深,成就也大。《南洋中学图书馆珍本书录》、《测海楼旧本书目》、《仁民爱物斋藏碑目》、《〈古佚小说丛刊〉初集总目三种》、《经眼宋元刊本书目》、《二十四史注补表谱考证书籍简目》、《共读楼所藏年谱目》、《共读楼藏近人墓志目》、《慎初堂所藏书目》、《上善堂书目》、《吴兴陆氏藏书目录》、《涵芬楼藏书目录》、《征访明季遗书目》等,不仅代表了他的目录学成就,而且使他成为闻名遐迩的版本目录学家。
笔者认为,陈乃乾之所以能取得如此丰硕的目录学成就,一方面受当时藏书家之熏陶,另一方面与他孜孜��、持之以恒的精神密不可分。陈乃乾是清代藏书家陈仲鱼的曾孙。祖父以收藏珍本古籍宏富著称,在海宁一带也小有名气。遗憾的是,陈氏“向山阁”藏书毁于战火。书虽不复存在,但作为陈氏后代,陈乃乾常因此为荣。他又师从黄人、徐光济、费寅、陈曼云等人,耳提面命,影响深刻。黄人(1866~1913)为近代作家和批评家,书癖成性,是一位言狂、文怪、诗虎、词霸、才奇的东吴大学教授。在他循循善诱下,陈乃乾遂沉酣于书。同乡先辈徐光济、费寅,精于图书版本。陈乃乾与之交往甚频,学识渐广。陈曼云赏玩古人名迹,别署称号,见多识广。再次,江、浙、沪一带,藏书家众多。陈乃乾移沪之后,徜徉书肆,访书交友,版本知识大增[2]。“三十年来几无日不与书友为伍,而江南藏书家之盛衰流转,亦历历在目。”[3]可见,陈乃乾是通过拜师交友步入目录之学的。
陈乃乾目录学成就源于长期的目录实践活动,表现在访书、读书、研目、考目、撰序、编目和教授目录。
访书。在访书中,陈乃乾结识了藏书家,并深得藏书与目录之诀要。1921年前后,南浔有刘氏嘉业堂、蒋氏传书堂和张氏适园三家著名的藏书堂。他们收集图书方法各异。“传书堂主人蒋君孟苹,精力过人,除经营其轮船垦牧诸实业外,余事购书,旁及书画。皆亲自鉴断,不假手他人。海上学人若沈子培、朱古微、张孟劬、王静庵诸人每晚集其家纵论古今,主人以口酬客,以手钞书。其所影钞宋板《魏鹤山集》六十四巨册,首尾工整,无一率笔。可谓真如笃好之士矣。张刘两家皆延缪筱珊编藏书目录,孟苹独以此事属之静庵,亦具卓识。”“筱珊晚年以代人编藏书目录为生财之道,人亦以专家目之,造成一时风气。”[4]他总结了被藏书家奉为金科玉律的善本与非善本界限之说,即“(一)刻于明末以前者为善本,清朝及民国刻本皆非善本。(二)钞本不论新旧皆为善本。(三)批校本或有题跋者皆为善本。(四)日本及高丽重刻中国古书,不论新旧,皆为善本。”[5]在他看来, 藏书家须遵守此规,方可购书编目,成为真正的藏书家。他还发现,光复以前的藏书家,大抵从《四库简明书目》和《书目答问》入手,去购买经史要集和唐宋八大家诗文集。而1921年以后,藏书家开始搜罗上述书目所未载之书。通过访书,陈乃乾熟悉了各种书目,了解书籍版本价值和书市行情。
读书。陈乃乾还通过读书了解许多私人藏书目录。他以文字记载这些目录,包括书籍版本、藏者姓名,收目种数、版本价值等信息。他撰写的《上善堂书目》、《吴兴陆氏藏书目》、《涵芬楼藏书目录》、《征访明季遗书目》等,皆为读书小记。《涵芬楼藏书目录》写道:“辛亥年正月第一次编印本。分经、史、子、集、丛书五类,都七千七百四十二种。涵芬楼为上海商务印书馆藏书之所。此目所载,皆普通应用之书,备馆中同人参考借阅,其善本,钞本不与焉。惟若明刻《万历三大证考》等书,近年视若珍异,乃亦列入此目,可见购书者之风尚,今昔不同。”[6]1946年5月,陈乃乾在《觉悟茶会上要说的话》一文中,谈及他和中国书时,说自己爱好中国书是一种癖好。“如果见不到一本中国书,就感觉到自身的空虚,像在半空中随风飘荡,片刻不能安坐。各地藏书家和图书馆收藏着的孤本秘册,我一定要想法去观看,至少也要见到他一张照片。这种欲望,正和小孩吵着要吃奶一样,不达目的不休。因此我敢夸口说一句,凡事一般人所能够看到或买到的书,我至少曾经看到这部书的外形,或读过这部书的序目。”[7]
研目。陈乃乾对古籍目录进行过研究,发表的独特的看法也很有学术价值。1946年,陈乃乾在《大晚报・新青年》,发表了《中国目录学的特质》、《中国最早的目录》、《目录学新格式草拟》和《分类的方法》。他从中国图书馆存在的“五大”缺点,提出了纠正的三个“希望”。他又从清代私家所编书目都是难于利用的账簿式,发表了厘定书目格式的五条“建议”,进而对目录分类方法进行大胆的改革,竟然引来了一部分颇加赞许的好奇者。
撰序。为目录写序也是陈乃乾目录学工作之一。这方面主要的成就有《南洋中学图书馆书目序》、《拟印〈四库全书简编目录〉序》、《〈测海楼旧本书目〉自序》、《〈百一庐金石丛书〉叙录》、《明人别集书目题跋》、《读〈四库全书总目〉条记》等。
考目。陈乃乾十分重视图书版本和人物的考证工作。在访书和读书中,他常常利用各种古书,进行比较分析,考证其源流,纠前人之讹说。如宋末元初,有两个窦汉卿,后人将之混为一谈。陈乃乾根据史书,将北方的窦汉卿和南方的窦汉卿一一考证,指出了窦蒙麟《疗伤经验全书》和《四库全书》中的错误。在《窦汉卿考证》一文中,他说:“把两个窦汉卿的事迹,都不去查考,单用附会二个字来了却一切,未免太草率了。”[8]他的《著名宋版书籍归于人民――关于宋刻〈金石�〉与甘氏津逮楼之考证》等文,也无不体现了这一思想。他的《二十四史注补表谱考证书籍简目》更是书目考证的典范之作。该书涉及14类书目,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运用自己的理解力,注明版本,写成简目,从而为读者提供检索的途径。该书考证书目有677种,其中史记84种,汉书106种,后汉书58种,三国志53种,四史27种,晋书42种,南北朝各史81种,唐书37种,五代史24种,宋史21种,辽金元三史58种,明史26种,诸史31种,附录29种。
此外,1926年陈乃乾兼任上海国民大学教师,讲授目录学。1947年,他应同济大学之聘,担任该校目录学教授。
2 索引学成就
陈乃乾还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索引家,其索引著作大都问世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代表作有《四库全书总目索引》、《室名索引》、《别号索引》和《清代碑传文通检》。
陈乃乾出版的最早的一部索引是《四库全书总目索引》,1926年上海大东书局出版,3册,为石印本。此索引以上海大东书局印行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为底本,目的是供读者检索四库全书总目和未收书目中的作者名和书名提供便利,但并非完整,略有错漏。
30年代陈乃乾从事索引的校阅工作,是他出版索引最多的时期。1930年1月,他将所得嘉靖《上海县志》转让给周越然,得二百元,聊以校阅《十三经地名索引》。他又将编纂的索引交付出版。1932年,上海国光印刷厂铅印出版二卷本《索引式禁书总录》,其中附录一卷,富晋书社总发行。胡适、邓实、王伯祥为之题签和作序。
《室名索引》的编纂比《四库全书总目索引》早。“余少从同邑陈曼云先生学画,喜赏玩古人名迹,多识其别署称号,或用某斋、某楼,或作山人、居士,文人好事,信笔兑化,有一人而异名多至数十者,忆力迟钝,苦难省别,因条记分于册。邑人之同好者,遇款识疑滞,辄就余检,皆称便。其为余册所无者,即考定而补录之。如是者数年,所得逾千。”[9]此“少”是指1911年。1933年,该索引才得以出版。次年6月,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增订本。为222+56页,13x20厘米。“编者乃搜集室名约五千余条,依笔画多少排列,每条将其姓名时代录出,书前有总目及检字表,书后有补遗,欲知某室主人为何人,一检即得。”[10]1934年9月,《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四期刊《室名索引》。张元济认为,此书“用途极广,固不独吾辈好收古书者认为有助也。”[11]
《别号索引》,1936年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此书收录名人别号5千余条,注明姓名、籍贯、时代。出版后不久,因遭“八一三”之厄,初版流传仅存百余部。后经编者增补,于1943年12月开明书店重印。解放后,《室名索引》和《别号索引》合在一起出版。1979年台北老古出版以《中国历朝室名索引别号索引汇编》出版。1982年,北京中华书局以《室名别号索引》出版。此为增补版,丁宁等在陈乃乾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条目。1985年,台北开明书店出版了《别号索引》,146页。此外,陈乃乾还编写《清代碑传文通检》。1959年北京中华书局出版。
上述索引的学术价值在于:一是诸如《室名索引》、《别号索引》在索引编纂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二是,像《索引式禁书总录》对后来孙殿起编著《清代禁书知见录》具有一定的指导和帮助作用。
3 陈乃乾目录索引学思想
陈乃乾在自己的目录索引实践中形成了独特的学术思想,综其要旨,有如下六点:
一、继承与创新。陈乃乾的目录工作,他能通古论今,但不墨守成规。他从实际出发,注重实用,改革图书分类方法。“我在二十年前为南洋中学图书馆编目录,把四部的编制法彻底改革。”[12]他编写的《南洋中学图书馆书目》,不同于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将目录分为14大类,57小类,打破了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分类体系,具有独创性。他在传统珍本书三类的基础上,提出了南洋中学珍本书的“八类观”:(一)抄本;(二)名人手校、手跋本;(三)明刻本;(四)清刻本;(五)明清官书;(六)朱墨套印本;(七)活字本;(八)日本、高丽、安南古刻本。这一思想贯穿于他的古籍版本目录的编纂工作。
二、批判与考证。他在《二十四史注补表谱考证书籍简目》中,指出张之洞《书目答问》等书对正史注补表谱类整理的不完整和非系统问题,认为“完整而有系统的著作并不多,大部分只是在个别问题上作了初步整理,也有陈陈相因,彼此抄袭的,也有一点一滴的意见,用笔记形式来表达的。如何从这些资料中吸取有益的养料,那就需要读者运用自己的理解力去批判选择了。”[13]他编纂的《二十四史注补表谱考证书籍简目》就是这一思想的产物。
三、目录学家编索引。陈乃乾的《中国目录学的特质》一文,提出了中国目录学存在书名、体裁不正确、出版不受供求律、流传不受天然淘汰的拘束和刻书人不负责任的问题。他认为,若要纠正“体裁不正确”,就得编制索引,但在没有编制索引的背景下,“只能请目录学家勉力担任一个向导。”[14]他希望目录学家编制各种方式的索引。他认为,目录索引相辅相成,两者应当并举。他编写了《二十四史注补表谱考证书籍简目》,还想编辑相关索引,说“还有许多有价值的考证,散见在诸家笔记中,将来拟另辑索引。散见诸家文集中的单篇考证和期刊中的论文,也都没有收载,请读者查阅《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和《中国史学论文索引》”[15]。这为读者提供检索途径的同时,说明目录索引相互贯通,于学术研究的便利性。
四、精益求精。陈乃乾认为,“书有索引,其利于读者甚大,惟为之者劳,且不容有一字之误,差误毫厘,谬以千里,苟有差误,不如其不为也。”[16]对于别人出差误,他会善意指出,在《皇清书人别号录》中,他指出了李放所言小引与实际著录不符,而且检其书,反复校勘,发现舛误纷乱。对于自己的差误,他十分谦虚,总是希望别人指正。他为《室名索引》所写序曰:“今年夏《室名索引》先成,为序其缘起如此。古今名人何啻亿万,此册所载仅五千余条,脱漏之讥所不敢辞。闻见隘陋,尚冀同好者纠补之。”“初版印行后,承远近贻书,匡正者都一百七十三通。再版所增补遗一千三百条,取材于此者十之五。初版误字,均遵来函更正其编次之误。”[17]那么如何纠正索引之误呢?他认为,一要复勘,二是勿草率。“欲知索引之误,必逐条复勘之,复勘之费日力,与编者等。故索引之受人指摘者甚少,然索引有误,其贻害于人较他书尤甚。而受其害者或信赖之不自觉。余因此书之误,而疑其他索引书之未必无误,甚愿撰索引书者之勿草率从事以误人也。”[18]
五、锲而不舍。对于《别号索引》的编写,陈乃乾说:“余之摘钞古人别号,始于髫年,如兔园册籍,便查检,非有意于成书也。”[19]但他不遗余力,博采古人之名号,直到1936年才出版。他编写的《室名索引》,“盖自草创至今,阅岁二十有六,费力于此既如是其久也,虽猥琐安忍弃之。”[20]他编写的《室名别号索引》和《清代碑传文通检》中的条目,都是靠所记的一张张卡片日积月累而成。《清代碑传文通检》前后用了10年资料的积累。其《室名索引》也是如此。也难怪他感慨道:“学问的造就得一天一天的猛进。”[21]此话不只是对王国维而言的,也是他学问之谈。陈乃乾和王国维属于“海宁派”,做学问的方法是“最纯正而精密”的[22]。“既然走上这条路,应视为终身事业。如果一知半解,中途停顿,则过去的工作,等于浪费。”[23]
六、甘为人梯。上世纪20年代中期,陈乃乾在编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索引》时曾说:“他人利用我的书而节省了时间,得到了室名索引便利,我以为能够做到这一步,即使牺牲了我个人的精力,也是值得的。”[24]40年代,徐蔚南先生十分赏识陈乃乾的学问,称他“本身就是书的索引”。他说对此不敢担当。“假定有爱好读中国书的人,要我当一名义务顾问,我却很愿意。如果你要问我研究某种学问,应该先看哪几部书?或是要研究某种问题,应该买取哪几种书做参考?我一定能够使你得到满意的答复。只要在可能氛围以内,我极愿牺牲了一部分时间和精神来和你讨论。”[25]
总之,陈乃乾继承了我国目录学之传统,征信实证,不尚空论,又开拓创新,在学术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从20世纪20年代以来,凡是整理或者与古籍版本目录学有关以及图书馆工作者,不少人都知道陈乃乾先生,并且无不对他博学多才、乐于助人的精神感到钦佩。”[26]应当说,陈乃乾目录索引学成就斐然,他独特的目录索引编纂思想给了我们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24,26 俞筱尧.书林随缘�(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207,197,206
2,3,4,5,6,7,8,9,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5 陈乃乾. 陈乃乾文集[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1,1,8-9,10,183,99,70,354-355,22,738,18,738,212,355,212,356,355,73,73,16,99
10 何多源编著.中文参考书指南(增订本)[M].长沙:商务印书馆,1939:735
11 虞坤林. 张元济致陈乃乾书信十七通[J].文献季刊,2003(4):261
平保兴 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