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后主题索引:平实的学术阶石――跨语言文化视角下的中西学术传统与规范(上) 田 兵
发布时间:2018-09-25  浏览次数:16

书后主题索引:平实的学术阶石

――跨语言文化视角下的中西学术传统与规范(上)

 

(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西安  710062

    书后主题索引是学术专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西方有着深远的人本传统和基础,现已成为现代学术专著的一个界定特征。由于历史原因,我国人文社科学术专著中书后索引缺失现象比较严重,成为制约学术成果交流、学术道德规范建设,乃至新兴学科产生、成长之瓶颈。本文试图从历史视角探究现代学术著作书后索引在西方产生、发展的人文历史根据,并从书后索引之学术功用、社会功用,来探讨规范我国人文学术专著书后索引之必要,以求构建优化、和谐之人文学术科研环境。

关键词  主题词  书后主题索引  西方人文传统  检索功用  学术规范

 

东西方不同的学术文化传统,直接导致了两种文明在近现代的不同发展轨迹。西方学术历来重理性、求真知,以人文和科学为核心的西方现代知识大厦已然建成,并仍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在不断扩展。而曾经辉煌的东方中国文明,却在近现代的学术角逐中一度落伍。中西学术传统和规范中的哪些差异使然?本文试图在跨语言文化视角下,以学术专著的书后主题索引编制为例,采取个案探针分析和对比研究的方法,探其究竟。

人文、学术,以及科学、技术,是西方现代知识大厦的重要支柱,也是支撑人类社会和人类文明的基石。人类知识大厦的构建从整体上讲是累进的,其基本构成单元是概念和术语。概念和术语通常依附于特定的科学理论、人文思想或学术观点,以论文专著为载体和媒介,在各民族内部及不同民族之间传播交流。概念术语流传扩散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其内涵的确定性,即有着明确严谨的内涵界定。同时,只有概念和术语保持相对固定,不同的学术观点和理论才能相互论战和争锋,才能被证实或证伪,进而被保留,被修正,或遭抛弃。人类的知识在扬弃中累进发展,到了近现代,更是急剧膨胀、爆炸。人类的知识在量增的同时,也在慢慢发生着质的改变――知识需要归整,需要规范化、系统化。书后主题索引正是伴随着知识的扩增、分化和归整而产生和发展的,同时,书后主题索引的编制,也将主题词,即概念和术语,置于书作者关注的焦点,促使书作者进一步思考和厘定书中重复出现的重要术语和概念,这也为知识的发展、深化和系统化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此外,西方经历的启蒙运动和教育普及,也使民众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知识爆炸和知识经济已然成为现代世界的时代特征。在专业知识普及和走向大众的过程中,书后主题索引同样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书后主题索引已经成为当今社会新成员和平民大众步入学术殿堂的一块平实的阶石。

目前,我国高等教育已经开始走向普及,学术也正在开始走向大众化,自主创新已经被确立为国家发展战略,而学术创新不仅是自主创新的重要组成,也是其重要的前提保障。我们所处的特定历史时代,呼唤建立新的人文学术环境、新的学术传统和规范,同样需要书后主题索引充分发挥其独特作用。

索引的源起和发展,首先是在西方。它进入我国学界的历史相对较短。“索引”(index)一词,一般认为是在20世纪初由日文转引进入中文的[1]。此后,我国的索引编制和研究,曾经历两个发展机遇期:20世纪2030年代有一次“索引运动”,再就是最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时期。中间的四十年,由于长期战乱和社会动荡,索引理论研究、书后索引的实际编制都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就目前来讲,书后索引的发展状况仍不容乐观。据有关学者的两次粗略抽样调查统计[2],编有书后索引的国产图书占所调查图书总数的比例,分别只有1.2%2.39%。在带有索引的图书中,主题索引(subject index)比重也很小,分别仅占到8.7%20%。可见,书后索引,仍然没有被国内的学术图书广泛接受和采纳。这与国外的情形形成了显著反差:书后索引在西方发达国家十分普及,也比较成熟和规范,比如“美国目前95%的学术图书和50%的一般图书都有书后索引”[3]。

书后主题索引为什么会在西方学术界如此之普及?其产生与发展有着怎样的人文背景和传统?它对西方学术的成长、发展和进步起着怎样的作用?为什么在近代中国书后主题索引的发展却步履蹒跚、命运多舛?我们也希望通过客观描写书后索引在当代学术交流和学科发展中的诸多重要功用,引起国内更多学术研究者和管理者对索引的重视,希望中文学术专著书后索引的编制规范能够早日形成,并尽快成为学术专著评价的一个专项指标。我们认为,只有通过规范学术著作写作中书后索引的编制,以及广大学者在学术交流活动中能自觉地身体力行,索引的作用才能最终得以发挥,也才能推动学术研究、学术交流和学术规范的进步,也才能营造出更优化的学术创新的氛围。下面就依次从哲学、词典学、术语学,以及信息检索等角度来考察西方的书后主题索引,最后落脚到我国的书后主题索引,探讨目前还存在的问题及应对策略。

1  索引溯源:《圣经》的字词索引

西方的学术和人文科学与《圣经》及古希腊哲学有着深刻的渊源。索引的产生就是研究《圣经》的直接产物,而主题索引中主题项的界定和选取又是与古希腊哲学研究中重视对概念、词语的界定和阐释一脉相承。

西方最早出现的索引形式是专书的字词索引[4]。现存最早的是1230Hugh of St-Cher为《圣经:拉丁文通俗译本》(The Holy Bible: LatinVulgate Translation)[5]所编制的《圣经字词索引》(“Concordance to Holy Writ)。在今天看来,该索引仅能用来指示某词的不同出处,尚不完善。当时,由于《圣经》本身尚未开始划分出“节”(verse),而“书”、“章”的划分也才刚开始。为了标明某词语在书中的具体出处,在编制索引时采取了人为地将《圣经》内各书的每一章都大致等分为七份,分别标以abc……。总体上讲,当时的索引仅能指示词语的出处,还不能指示其所在段落的内容。换言之,尚不属于“主题词”索引。

15世纪40年代,德国的古登堡(JohannesGutenberg 1384-1468)发明铜活字印刷术。他开印的第一部书也是《圣经》。此后图书的印刷出版开始兴盛,不同形式的索引也相继出现。到了18世纪,主题索引已经比较常见,但主题项的选择和排列仍旧比较混乱[6]。由于《圣经》及其研究有着旷日持久的影响,《圣经》的索引编制才得以长期不断进步和完善。《圣经》的索引,为学术专著索引编制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借鉴参照和交流平台。

2  主题词与古希腊哲学

一部图书的索引编制,就是将书中的主要思想和内容凝缩为一定数量的概念、术语和人名等,然后再将这些重要的概念、术语和专有名词分门别类加以归纳整理,并以特定的格式重新加以组织和排序,一般是依照字母顺序等形序排列,并给出它们在书中依次出现的具体页码。索引常常以附录的形式给出,供读者检索这些术语和专名在书中的具体出处。通常情况下,索引是附于书的正文之后,故称书后索引。书后索引主要有主题索引和著作者索引两大类。编制索引的核心任务,就是将书中的重要信息加以汇集并指示它们在书中的具体出处。书后索引能够将读者快捷地指引到书中对某一特定思想或概念的各种具体讨论。编制书后主题索引,主要涉及两项内容:一是主题项的界定和选取,二是主题项的编排和检索。前者,与西方哲学、学术史上重视探讨概念界定,以及近代兴起的术语学有着渊源。后者,与专门研究词语阐释、编排和检索的词典学,以及现代信息科学有着内在联系。

主题项的界定和挑选,是编制主题索引的前提。西方学术研究中追求和重视对词语、概念和事物的界定,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对定义和知识持久不懈的探究。

对事物界定的探究,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首先是他对“定义”的探讨。他提出“什么是什么?”这一命题,如“什么是敬畏(reverence)?”。他认为,对“敬畏”的定义就是回答“什么是敬畏”。他的定义直接指向敬畏本身,而不是“敬畏”这一词语。苏格拉底认为,下定义需要特定的方式,不能仅靠阐释某一类敬畏,或举出一个敬畏的实例。界定“敬畏”需要研究和辨析其属性,认定出的属性必须满足三个条件:(1)属于每一类敬畏(概况性要求);(2)不属于不是敬畏的情形(排他性要求);(3)具有一定的解释力[7]。

苏格拉底的“定义”,是对被界定事物本身属性的真实描写,能够证明真伪。一个完整的定义(definition)由被定义项(definiendum)和释义(definiens)构成,核心是释义,即对事物属性的阐释。对事物属性的认定需要通过仔细研究具体的实例,需要通过诘难和论辩,需要运用归纳法加以概括。正确的定义需要满足应用和解释两方面的要求。前者要求提出的释义其内容必须能够提供一组充分必要条件,换言之,释义应该能够被确切地(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应用于被界定的事物。后者要求释义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事物的特性加以阐释。这样,一个正确的定义就可以做到:被界定事物的每一个实例都具备释义中给出的属性,并且具有该属性的每一个事物都是该类事物的一个实例,同时该类事物中的每一个实例之所以能成为该类事物的一个实例是因为它具有该属性。这种定义具有客观性和普适性,构成追求真知的基础。苏格拉底的这种定义模式,即充分必要条件的释义模式,成为界定词语和概念的经典模式,一直沿用至今。

柏拉图进一步提出了将“形”(Form)作为释义的对象和内容。苏格拉底定义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怎样知道何时一个定义是正确的?如果是依靠理解释义,即依靠理解释义中的词语来判定,就会出现“如何进一步去理解释义中的词语”这一问题。再继续通过理解它们的释义?如果这样,就会导致理解定义的无限递归和循环。因此,寻求定义不能局限于在词语之间打圈圈,需要直接去探求事物本身。柏拉图认为获取对事物的认识需要首先熟悉该事物,然后是通过对该事物的“回想”(recollection)。回想是认知的机理(epistemological mechanism),其应用对象就是“形”。柏拉图的“形”理论是一个广义的形而上学的认识论,构成其哲学思想的核心。“形”是抽象的,它预设了苏格拉底的问题――“什么是什么”――存在有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答案的正确性不在于人们或社会如何去约定,即人们认为怎么样,而在于它是对一个独立实体,即“形”的准确描写。因而,“形”是独立于心智的实体,其存在和其本性都独立于人的信念或人对它做出的任何判断。“形”具有一系列的特征和功能,主要包括:是固有和永恒不变的、可认知而不可感知、非物质、为事物存在之因、无时间性和空间性。

柏拉图的“形”对应于苏格拉底的定义对象。一个定义只有在其准确地描写一个“形”时才是正确的。柏拉图认为,我们在拥有苏格拉底定义时所获得的知识是先验的,而不是源自经验[8],“形”正是这些先验的真理所关涉的实体。真理通过“回想”而可及,“形”是“回想”的对象,也是知识关涉的对象。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还提及“形”的语义作用――“如果一个集合包含众多个体而我们却能够用同样的名称来指称它们,那么每一个这样的集合,都只有唯一的一个''与之对应”[9],这也被称为“一对多”论证。柏拉图试图根据以上“证据”来证明“形”的存在。总之,柏拉图认为“形”是一类稳定、永恒和不变化的东西,构成我们知识的主体。

什么是知识?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曾对“知识”进行了比较深入和系统的探讨和界定。他提出了著名的“知识三定义”[10]:(1)知识是感知;(2)知识是真判断;(3)知识是带有解释的真判断。

定义(1):知识是感知。柏拉图区分了可感世界(sensible world)和理智世界(intelligible world)。知识为真是有限定条件的:一个世界里为真的知识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可能变成荒谬。定义(1)的应用范围是可感世界。由于感知是具体的,是因人、因时、因地而变化的,因此对感知的知识是否为真的判定就变得十分困难,判定的标准难以确定。同时,由于感知是易变的,由感知而获得的知识也易变、不确定[11]。所以,定义(1)的意义和用途很有限。

定义(2):知识是真判断。经验论者认为“知识的构建取自并且唯一地取自感知”。柏拉图则指出:“知识不能在我们的切身经验中寻找,而应该来自我们对经验的理性思考过程”(186d2)。他是从理智世界的视角来看知识的,是就对“形”的认识而言的。只有通过理性思考人们才能够认识理智世界,才能够找到和把握“形”。我们如果依照苏格拉底的定义格式来审视“知识是真判断”,就会得出知识的界定属性实际上涉及一个隐性前提和两个显性方面。隐性前提是:知识首先表现为一种理性认知的结果。两个显性方面:一是这种认识的结果必须具有可判断真伪性;二是判断的结果必须为真。

定义(3):知识是带有解释的真判断。这是对定义(2)的修补。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理解新添加的“带解释”(withaccount),以及需要阐释的内容是什么。在书中,柏拉图曾经给出的唯一“解释”是“对差异的知晓”,亦即“对该未知物区别于他物的差异的了解”。那么,定义(3)就可以改写成:“知识是带有对差异性了解的真判断”。这一定义,从释义格式上来讲,与苏格拉底的定义格式相吻合,其中的“真判断”为“属”,而“差异性”则构成“种差”,即经典的充分必要条件释义模式:定义=“属”+“种差”。

从以上回顾可以看出,从苏格拉底追问“什么是什么”以求对事物进行界定,到柏拉图提出“形”来把握事物不变、永恒的本质属性,并以此作为对事物进行界定的直接对象和内容,再到尝试对“知识”进行界定,追求真知,他们都是在探究如何认识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如何把握对世界的认识,如何判定对世界认识的真伪等。正是他们对这些问题的不懈思考和探究,为后人构建更宏大的知识体系奠定了基础,也为人们进行知识交流和信息沟通搭建起了一个坚实的、共通的认知平台。

3  “索引”与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

欧洲的文艺复兴,复兴了古希腊曾经的文明。这次运动,不仅找回了古希腊哲人追求知识和真理的学术方法,同时也进一步确立和弘扬了理性主义和科学精神。文艺复兴促进了文化的大发展,为知识发展创造了条件,知识开始剧增并分野。文艺复兴在肯定人的智慧和价值的同时,还重新启动了人类对知识的关注和重视,倡导学术至高无上,科学和技术开始冲破宗教和神学的枷锁而快步发展。文化、学术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新的概念、词语和术语层出不穷。如何对它们进行严格界定和规范化,成为人类知识持续增长和进一步细化、分野的重要前提条件。

这一时期,在天文学领域,哥白尼(14731543)完成《天体运行论》(1539),提出日心说,布鲁诺(15481600)支持日心说并提出无限宇宙论。开普勒(15711630)发现了地球和其他行星绕日运行的轨迹和规律,预示了万有引力原理。伽利略(15641642)利用自制望远镜实际观察天体,发现了木星卫星、土星光环和太阳黑子,为日心说辩护。天文学的发展还带动了数学、物理和化学等相关学科的发展。同期的地理大发现和环球航海的成功,开阔了人类的视野,为科技的发展提供了现实动力。在生命研究领域,塞维图斯(15111553)发现血液的肺循环,维萨里(15141564)发表《人体结构论》,开创了解剖学和生理学。培根(1561-1626)发表《学术的进步》(1605)和《新工具》(1620),提出了以实验定性和归纳为主的科学方法论。

科学知识在文艺复兴时期快速发展,数量剧增。知识的发展既得益于科学研究和学术探索,也得益于学校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的空前发展。新式学校成为培养新式人才的地方,其教育宗旨已由“神学”转变为“人学”。大学是人文学者宣传人文主义思想的重要阵地,大学教育增强了对古典著作的学习和研究,开设出历史、伦理学和雄辩术等科目。伴随教育日益普及,新知识和新思想得到更加广泛的传播。

人类知识的剧增,也带来一些前所未有的新问题。正如莱布尼兹(16461716)所言:

 

吾观今日学者之知识,犹如店铺庞大,其货物囤积种类繁杂且无序:一者其货品散置无规矩可循,二者其货物未标记数码以示类别,三者其存货单据帐目俱失,无凭据而难以稽考明查……故而,积聚货品愈多,其可用者愈。是故,不可苦心孤诣寻觅新品,而不知旧物各就其位实为首要[12]。[笔者译]

 

面对愈积愈多的各科各类知识,对知识的梳理和归整变得日益紧迫。

首先是对知识的分类。萨缪尔・约翰逊(17091784)认为:“知识分两种,一种是我们知道某一主题(subject),一种是我们知道去何处寻找该主题的相关信息(information)”(见詹姆斯・博斯韦尔的《约翰逊传》)。学习和研究使我们获取前一种知识,而了解词典的查阅和文献的检索就属于后一种知识。知识和信息的归类、检索在学术活动中的作用日益突显。知识按照内容归类,主要涉及语言知识和百科知识。就工具书而言,前者主要对应于词典(主要是语文词典),后者对应百科全书。全本词典(complete dictionary)和百科全书都是在民族语言知识和科学知识分别累积到一定程度时才诞生的。文艺复兴完成了知识积累这一历史使命。

在文艺复兴运动后期,全本词典和百科全书相继出现并在欧洲发达国家先后编纂出版。这些词典和百科全书为语言和各学科知识的规整、规范和“净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各民族语言和科技知识的规范,又为新学科、新知识在随后的启蒙运动时期实现更大规模、更加迅猛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奠定了基础。总之,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对其语言知识进行归整和“净化”需要依靠语法书和词典,而对其文化和科技知识的规整和规范则需依赖百科全书。词典和百科全书这两类工具书的交叉点就是词语。它们的出发点都是对词语或术语进行准确的界定和描写。同时,它们也都还要涉及词语的排序和检索。这两方面的工作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与书后主题索引的编制和利用紧密相关。

词语的归整与检索依靠全本词典。为“净化”语言而编纂全本词典,首先是在文艺复兴运动开始较早的欧洲“大陆”国家,如意大利和法国。在16世纪晚期,这些“净化”语言的思想就已经出现,并且还陆续出现了一些学术团体和学术机构专司此项职责,如意大利的秕糠学会 (AccademiadellaCrusca)1582)和法国的法兰西学院(Académiefranaise)(1635)。前者推出《秕糠学会词典》(VocabolariodellaCrusca)(1612),旨在纯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语言――托斯卡纳语。后者的词典编纂工作开始于1638年,直到1694年才出版了不朽的《法兰西学院词典》(Dictionnaire de l'Académiefranaise)。英国和德国的全本词典出现稍晚。英国的词典是《英语词典》(A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1755),由萨缪尔・约翰逊博士独力完成编纂。在德国,17世纪上半叶在许多地方相继成立了“语言学会”,致力于克服德语自身存在的问题,反对过度使用外来语词汇。德语单语词典的出版一直延迟至1774-1781年,由阿德龙出版了五卷本的高地德语方言词典。

从一定意义上讲,词典还是一种知识载体,主要存储对普通词语和概念的阐释。同时,它也是一个民族的语言、思想和文化知识得以传承的重要工具。此外,对于词典使用者而言,它还是人类大脑的一种有效外部延伸――能存储数量更多的知识。按照储存知识的性质,词典可以大致分为语文、百科和专科等三类。语文词典主要是收集和阐释语言知识,即语言系统中的词语知识,如词语的语法属性、语义内容和搭配、用法等。百科词典主要是阐释词语所包含的百科类知识,即词语所蕴含的语言信息之外的其他事实性的知识和信息,通常以文章的形式给出。而专科词典则主要是阐释某一专门知识领域所特有的词语,也就是该学科和领域的专门术语。

词典有两个主要特征:(1)对词语内涵的界定和阐释;(2)对词语的编排,即以特定格式排序,以利于使用者检索和“查找”有关信息。词典对词语含义进行阐释的实践,为索引编写时对术语进行界定提供了方法上的借鉴。同时,词典编纂中对词语的认定,如什么是词,什么是短语,它们的认定标准是什么?这些关于词语基本属性的探讨,对编制书后索引时认定主题词也有直接借鉴意义。词语以及对词语的有关阐述,首先是散落在各种文献中的。当人们将这些四处散落的词语及其阐释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出现了词汇集和词典。将汇集的词语加以排列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按照词语所表达意思的相互关系,分类进行排列,这就是主题词典,如《尔雅》;二是按照词语的形式关系进行排列,也就是按形序来排列。形序排列既可以按照偏旁和笔画,如《说文解字》,也可以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如大多数的英语词典,还可以是按照音序,如《现代汉语词典》就是先按照拼音,再根据字的书写笔画的多少来排列词典中的汉字字头。词典作为传承知识的载体,具有信息内容丰富、简明、准确,信息的组织归类相对规范、集中、容量大,信息的排列也规整、有序、有条理,信息的检索能够做到比较准确和快捷。词典编纂为编制书后索引同样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借鉴。

知识的归整与检索要依靠百科全书。18世纪,启蒙运动的中心在巴黎,法语是共享语言。启蒙运动的一个标志性成果是《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手工艺分类字典》[13](Encyclopédie, oudictionnaireraisonné des sciences, des arts et des métiers)。这是一部通用百科全书,由狄德罗(Diderot)(17131784)担任主编。该百科全书,共计35卷,包含71 818个条目,3 129幅插图[14]。该书由一百六十余位法国当时最著名的思想家和科学家共同撰稿完成,他们是法国启蒙运动最突出的代表,即百科全书派。该书被认为“是当时一切学术活动中各种新思潮学派代表人物的陈列柜”[15](《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1911)语),详尽地记述了法国各种工场手工业、农业以及最好的生产典型,反映了该时代科学、思想、文化的最高成就。为百科全书撰写条目的学者包括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马蒙泰尔、杜尔哥等一大批著名思想家和科学家。他们一方面将百科全书视为传播人类知识和思想的载体,同时也将百科全书当作摧毁宗教和迷信的一件利器。百科全书为营造法国大革命的文化知识氛围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深刻影响到北美的独立战争。在1911年版的《大英百科全书》有如下评价:“或许没有哪一部百科全书曾经像它一样,能够在自己诞生后的百年文化和文明历史中发挥如此强大的政治影响,或占据如此突出的历史地位。它的诞生,不仅仅是为了提供知识信息,而是在追求那些指导人们思想的观念”[16]。在《〈百科全书〉与革命时代》一书中,ClorindaDonato有如下论述[17]:

 

百科全书派学者之成功,在于他们充分利用理论之所能事来论证、推广其信念,在于他们能将知识加以整合、使之一体化以强化人类之意志,在于他们能够进一步以此去促进、影响或塑造法国大革命的矛头行将直指的社会问题。尽管人们可能怀疑,《百科全书》随处可见的关于各类手艺、技术和劳作的知识,其实际体现者,即各类劳工,是否确实曾阅读过相关条目,但《百科全书》却能将他们从事的工作视为等同于知识分子、神职人员及统治者所从事之工作。此种认同为进一步彰显劳工的工作铺平了道路。因此,《百科全书》之功绩首在其确认并激发出一个新生力量的基础,此种新生力量终将促成旧价值观的毁灭和新价值观的建立。(第12页)[笔者译]

 

据有关统计资料,这部百科全书当时的销量为4 250套,而在18世纪时,即便是一部单卷本图书,其销量超过1 500册就已属罕见。可见这部百科全书在当时受欢迎的程度。由于法语是当时欧洲的共享语言,其影响也远远超出了法国而遍及欧洲其他国家。

从编纂技术看,这部全书有两个来源。首先,其编纂的初衷是翻译一部英国出版的百科全书,即钱伯斯《百科全书》(Ephraim Chambers'sCyclopaedia)(1728)。它的参引系统也正是借鉴了钱伯斯百科全书所创立的参引系统。其次是知识的分类,主要是借鉴培根的《伟大的复兴》(Instauratio magna,未完成),该书提供了一种新的、更加合理的知识分类体系。至于对编制主题索引的影响,主要在于百科全书对当时各科各类知识中七万多个基本概念和术语进行了比较规范、科学的界定。例如“哲学家”条目[18]:

 

理论之于哲学家犹如主恩之于基督徒……其他人是一直在黑暗中行走,而哲学家尽管也带着相同的[如基督徒的]激情,但却总是先思考而后行动;他们通宵行走不止,却一直秉烛于身前。哲学家总是根据无数的具体观察来形成自己的原则,他们不会混淆真理与似真的区别;对他们而言,只有“真”理才是真理,不为“真”则为“伪”;同样,可疑为可疑,可能为可能,来不得半点含糊。所以,归根结蒂,哲学的精神就是依靠观察的精神和追求准确的精神。(Dumarsais撰文)[笔者译]

 

百科全书的编纂,使这些概念和术语能够被不同领域更多的学者和知识大众所了解。换言之,百科全书使一个社会之中受过一定教育的知识大众能够在同一个基本平台上进行对话和沟通。同时,这些概念和术语的规范化也为各门知识进一步发展和精细化奠定了基础。当然,百科全书的排检系统同样也为书后索引的编制提供了一定的参照和借鉴。

 

本研究获得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NCET-07-0529)的资助。

 

注释

1  林语堂:《创设汉字索引制议》,《科学》19173卷第10期。

2  纪晓萍:《我国书后索引的现状调查与分析》,《图书馆建设》1994年第5期;周柏康:《对书后索引现状的一次观察》,《中国索引学会年会暨学术讨论会论文集(2004年度)》

3  邹文钧(译):《美国索引工作概况与目前的变化》(理查德・斯罗特(美)著),《中国索引》2005年第4期。

4  英文为concordance。在我国最初译为“堪靠灯”。

5  拉丁文《圣经》(Vulgate)是在公元4世纪末至5世纪早期,由圣・杰罗姆(St. Jerome)根据希腊、希伯来等原文翻译,成为天主教所钦定的唯一文本。

6  黄恩祝:《国外索引略述》,《辞书研究》,1983年第5期。

7  Cohen, Socratic definition, in Plato's Shorter Ethical Works of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Philosophy, 2005, from:http://www.science.uva.nl/~seop/entries/plato-ethics-shorter/ 2008-12-27]。

8  柏拉图提出先验论本身就是针对当时的经验论。此后一直有学者反对先验论,认为人类的认知源于和基于经验和体验,当代的学者如George P. Lakoff,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Chicago: University ofChicago Press, 1987;  Cognitive semantics, in Umberto Eco, Marco Santambrogio and PatriziaVioli, eds., Meaning andMental Representations,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8, pp119 - 154)George P. Lakoff & Mark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3 1980; Philosophy in the Flesh: 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Western Thought, Basic Books, 1999)9  There is one Form for each set ofmany things to which we give the same name. Republic (596a)

10  其对应的英文分别是:Knowledge is perception. Knowledge is true judgment. Knowledge istrue judgment with an account.

11  我国古代的两小儿辩日,即是各自凭视觉和触觉的“感知”体验来判定日之远近,这种“知识”在柏拉图看来并不能构成真正的“知识”。

12  Martha Osgood, Back Words Indexing, since 1996, from:http://www.backwordsindexing.com/sitemap.html , 2009-02-13

13  关于此部百科全书的讨论,部分取材于在线百科全书(Wikipedia)的Encyclopédie条目,网址:http://en.wikipedia.org/wiki/Encyclopédie, 2009-02-18]。

14  28卷由狄德罗本人负责编辑,于17511766年出版,不过其中一些(仅为插图的)卷册实际付印却一直推迟至1772年。其余五卷由其他编辑负责,于1777年完成,另有两卷索引于1780年出版。

15  也见在线百科全书(Wikipedia)的Encyclopédie条目。

16  也见在线百科全书(Wikipedia)的Encyclopédie条目。

17  ClorindaDonato & R. M. Maniquis,eds., The Encyclopédie and the Age of Revolution, Boston(Mass.): G.K. Hall & Co., 1992, pp12

18  据条目的英译文译出 (Philosophers article, Dumarsais)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