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索引学会顾问、文献学家、教育部文献检索课教学指导小组成员、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潘树广教授因病于2003年8月2日逝世。现转载其《索引话旧》一文,以纪念。
加强索引及其他参考工具书的研究与编纂,大力普及文献检索的知识,是关系到提高民族文化、促进现代化建设的一个重要课题。可惜,对于这个问题,现在出版界、读书界都不够重视。有索引的书很少,关心索引、乐意编纂索引的更不多。前些年,我曾拜访过我国第一部索引法专书的作者钱亚新老先生,这位年逾古稀的老教授颇有感慨地说:“索引这个问题,我已经呼吁了整整50年了”,“我现在要提第一条意见,就是希望把教材中提到的书名、人名编成索引附在书后”。北京图书馆杨殿珣老先生也说:“各门学科的深入研究,必需依靠专科目录和索引,不然,就要从头作起,事倍功半。”年岁稍轻的一辈,现在也逐渐认识到索引的需要并大声呼吁了。《读书》1979年11期刊登的宋宁一篇短文说:
“建议今后出版的一切学术著作都附上索引……从整个社会来讲,书后附有索引是节省人力的措施。”
但是,要进一步推动索引的研究、编纂与印刷,还有许多具体问题要解决:思想认识问题、技术力量问题、纸张经费问题……有些出版印刷部门,热衷于印“畅销小说”或其他“热门”书,对于一些重要的索引与学术资料却不感兴趣,认为这些东西排版麻烦、印数有限、无利可图。
我们在这里着重回顾20世纪20至40年代我国对索引的研究和编纂,看看前人在那时艰苦的条件下如何对待这种读书工具。解放以后各方面的条件远远胜过过去,文化学术日臻繁荣,自应更加重视索引,把这方面的工作做得更好。
如今人们恐怕很少注意到,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曾有过“索引运动”。然而,这个运动是确实存在的,也是值得纪念的。
“索引运动”这一提法,始于万国鼎先生。万氏系江苏武进人,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辑、金陵大学图书馆研究部主任等职,1928年,他在《索引与序列》一文中,一方面指出我国索引工作与欧美的差距,另一方面又盛赞清代章学诚、汪辉祖等人是索引研究的“先觉”,并且欣喜地指出,目前索引工作已日益为学术界所重视,“盖中国索引运动,已在萌芽矣。他日成绩,惟视吾人如何努力耳”。
“五四”以来,提倡科学、提倡新文化的思潮猛烈地冲击着知识界。许多知识分子痛感陈旧落后的治学方法束缚着科学文化的发展,纷纷要求改革,要求进步。当时的所谓“索引运动”,就其主要精神而言,实际上是大力提倡科学的读书方法,探寻提高学习和研究效率的途径。
20年代的“索引运动”究竟有哪些成绩呢?根据有关资料,可以从3个方面作一概括介绍:
1 各类索引相继问世
如杜定友在其所著《学校教育指导法》(中华书局1925年版)一书之末,附以索引,这是现代中文书籍中最早附有“书后索引”的。不久,上海大东书局影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附陈乃乾编的著者索引,深受欢迎。杂志方面,《教育论文索引》、《国学论文索引》等,是我国早期的专题论文索引。杜定友主编的《时报索引》(1925年),则是我国现代最早的报纸索引。
值得一提的,还有蔡廷错在1921年为老子《道德经》而编的《老解老》一书。它是《道德经》的“一字索引”。
2 理论研究的活跃
欧美、日本的索引法对中国的索引编制无疑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但外国的经验不能照搬。如何制订与中国典籍和汉字特点相适应的索引法,就成了学术界热烈讨论的一个问题。1925年,《史地学报》发表了何炳松的《拟编中国旧籍索引例议》。其中说:“吾国旧日之硕学通儒,号称‘腹笥’。聪明者一目十行,资钝者再三环诵。毕生尽力,所得几何。而在不学者观之,已如天上神仙,不可企及。实则所谓腹笥,即系无形之索引。所异者,一书纸上,一记脑中耳。今若将吾国载籍,编成索引,则凡百学子,皆可予取予求。有裨探寻,岂止事半功倍。”何氏又指出,《四库全书》虽将图书分为四部,每部又分为若干类,看似“若网在纲,探求已便”,但这样还不能代替索引,因为“经中有史,史中有经,子集有史有经”。这实际上是从学科之间交叉渗透的角度,来阐述编制索引的必要性。
1926年,林语堂在《语丝》76期发表了《图书索引之新法》,提出按韵母编制书目、人名索引的新方案。接着,刘复(半农)在《语丝》78期发表了给袁同礼的信,指出林语堂的索引新法不够简便,提出一个新方案。袁同礼在回信中,又直率地指出刘复的索引法的弱点。这是当时索引研究气氛活跃的一个生动事例。
3 有关组织的建立和索引课程的开设
1925年成立的中华图书馆协会,对索引的编制曾起过组织与促进作用。例如王重民编《国学论文索引》,“中途辍业,颇为可惜”,中华图书馆协会便委托北海图书馆继续其事,终于编竣。1929年召开的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次年会,组织了专门讨论索引检字的小组,大会还通过万国鼎、李小缘提出的《通知书业于新出版图书统一标页数法及附加索引案》。
1928年秋,万国鼎讲授“索引与序列”课程,这在国内尚属初次,颇受学术界注目。
30年代初,索引研究的专书《索引和索引法》和《引得说》先后出版。
《索引和索引法》系钱亚新著,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这部著作对索引和索引法的定义以及索引的功用、种类、编纂法作了详细的介绍,文笔生动,思路细密。杜定友热情指出,此书“是我国关于索引和索引法的第一部著作,我希望阅者,不要等闲视之”。1937年,钱亚新又发表了《中国索引论著汇编初稿》,为1936年以前的索引编纂与研究作了一番总结性的工作。
《引得说》系洪业著,前燕京大学引得编纂处1932年版,分“何谓引得”、“中国字庋”和“引得编纂法”三大部分。洪业等发明的“中国字庋”检字法,实践证明难以推广,但他们制订的编纂索引的一整套步骤、手续,直到今天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这一时期出现的影响较大的索引,有《最近杂志要目索引》、《心理学论文索引》、《文学论文索引》、《中国地学论文索引》等。《最近杂志要目索引》是我国现代最早的一种按期出版的综合性杂志索引,1930年创刊(附于上海《人文》杂志之后)。古籍方面,王重民、杨殿的《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商务印书馆的《佩文韵府索引》、《十通索引》等,是著名的大型索引。杨殿珣的《石刻题跋索引》(商务印书馆1941年版),则是我国现代第一部有关石刻资料的索引巨制。前燕京大学引得编纂处和中法汉学研究所编纂的古籍索引,达70余种,为研究古典文献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这个时期的索引工作,有以下显著特点:
(1) 理论研究和编纂实践结合得较好。如钱亚新一面从事于索引的理论研究,写出有影响的专书和单篇论文,一面亲自动手,编出《太平御览索引》等索引。又如前燕京大学引得编纂处的《引得说》可说是一次理论总结,也是他们1932年以后的工作的指南。
(2) 埋头苦干,讲究实效。例如叶圣陶任编辑时,深感查核“十三经”之不便,遂与其母、妻、内姑母等一起编《十三经索引》。叶圣陶回忆道:
“寒夜一灯,指僵若失,夏炎罢扇,汗湿衣衫,顾皆为之弗倦。友人戏谓此家庭手工业也。”
但这“家庭手工业”效率不低,一部1700余页的索引,一年半就完成了。又如施廷镛主编的《丛书子目书名索引》,篇幅颇为可观(子目4万余),体例也较严密,得到朱自清的赞扬。但这样一部大书,五六个人用7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再如燕京大学引得编纂处,只有10几名工作人员,但在头10年里(1930-1940),就编了50种索引。
(3) 目录学家、语言学家共同关心索引工作。这时有好几位目录学家,扩大了传统的目录学的研究范围,把现代索引法作为目录学的一个重要部分进行研究。如汪辟疆的《目录学研究》,内有《丛书之源流类别及其编索引法》一篇,强调索引是“治学者不可少之要籍”,发表了自拟的《丛书书目索引略例》。又如姚名达的《中国目录学史》,亦有多处论及索引问题。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地区的图书馆工作者在编制索引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如1940年,延安中山图书馆为了配合当时关于宪政问题的研究,编印了《宪政论文选集》、《宪政论文索引》等。以后又出版了每月全国报纸杂志论著索引(定期刊物)。
(原载《读书》,1982年6期,潘树广)